原來「思念」是…時間愈久,痛愈深!
                                                       ◎ /蔡愛蓮(南世教會牧師)

         2006年古華村的豐年祭於8月26日展開兩天的熱鬧活動,第二天的壓軸好戲是傳統舞,全村會ㄧ家ㄧ家動員起來,將最具代表家族的服飾、配件,束裝呈現在大會傳統舞眾人面前。這一項也是我們家的孩子群最有興趣的活動,大夥兒盛裝從大姐姐引路一個接續一個的將七個表兄弟姐妹牽入傳統舞池中。
盛大傳統舞池中,大人已經繞成三圈,而內圈另外還有一小圈的兒童,我躲在角落裡欣賞,有人見到我都問起,你們家小朋友今年爲何沒有盛裝跳舞?我輕描淡寫說,我們家在kipulju(帶孝中),有一位年長的教會執事回答說:基督徒要憑信心,凡事都可以,不要讓哀傷的心情停留在你們家太久。但我的回答是「為了紀念我們所愛的家人ubak(妹夫),全家共同決議今年不跳傳統舞」。雖然孩子不解為何今年不能跳傳統舞,但他們會記得今年因爲要紀念姨丈的離世,全家人沒有跳傳統舞,這也將成為孩子們生命中的更一個故事。
        ubak的意外離世,讓家人在kipulju(帶孝)中度過每一日…..
清晨醒來,隱約聽見媽媽哭泣聲,清晨五點五十分鬧鐘準時鬧鈴,媽媽說,這是ubak的時間,他回憶的說:這時候的ubak會起床、洗臉,走到外面清掃,為孩子煎蛋、煮稀飯、烤土司,才叫孩子起床,送他們上學。
媽媽與vais帶著他們老么ljanpau到媽媽與ubak生前經營的山上,見到他生前很像知道自己的生命將至,許多的東西都整理的很整齊,許多處他都沏石、整地….媽媽與vais說著說著兩個哭了起來,小男生ljanpau不知所措的也流著眼淚說「你們兩個愛哭鬼,下次不跟你們到山上了。」
         5月29日發生意外事件,讓ubak從我們生活抽離,雖然vais說「為了孩子,我不斷向上帝禱告,求主給我勇敢的心,因我沒有權利傷心。一下子必須面對三個孩子的情緒,早晚要接送下課時間不同的孩子們,白天必須回到辦公室正常上班,還要安撫走不出傷心陰霾的媽媽。」雖然看她每天忙忙碌碌進出,但什麼人也都看得出她臉上隱藏不住的哀愁。
告別式那天,媽媽抱著ubak的遺體說:「這幾年來,因為有你,我向上帝感謝,因我們家將掙脫孤兒(mapulju)羞愧的面紗,既使我們家族沒有爭氣的男人,有你可以抱我入棺材了,早知你會很早離世,情願你對我不好,不讓我有期待…如今叫我如何面對明天。」看著媽媽幾乎崩潰,心中好多不捨,想想她年幼時父親早逝成為個孤兒。結婚後12年丈夫因病過世,留下三個年幼女兒,他閱歷太多冷暖人間,經驗過太多太多市儈人生,但她承習著排灣族婦女的宿命,爲她心愛的丈夫,守住彼此有過的承諾,獨立撫養三個年幼的孩子,至今媽媽的名言仍然是三十年前丈夫常說的話。
         最近媽媽才再度回到他與ubak一起耕種的芋頭園(pu vasan)工作,每天傍晚帶著哭腫的眼下山。她反常的將芋頭(vasa)一袋一袋的送給他認為重要的親朋好友,並且說「以後我們將吃不到,因為ubak不在了,不再有人可以幫忙帶芋頭下山,這是最後一批的芋頭,我放棄種芋頭了…」,但媽媽的一句「種芋頭會讓我心裡很累」,我想這才是重點吧?為了想念ubak要藉著有形無形的儀式表達思念與哀傷,傷癒不知是何時了。排灣族的老人是如此鄉愿似的執著,對某種特別感受,用特別的方式表達,甚至願意一生爲那感覺做奴隸,甘願一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想念一個人不容易….錯把每一通打來的電話當作是他打來的,想念一個人會叫錯名字,想念一個人會以為在任何場合可與他不期而遇。
        但想念一個從我們生命中硬生生抽離,像在媽媽身邊小孩被抽離一般,讓人不知所措、讓人惶恐。思念一個你知道不可能再擁有的感覺,會讓你甘願活在與他共處的每一刻,重複又重複的在回憶中度日子、日復一日的複習他的好,想念他的一切。當人失去生活中唯一的依賴,不可能隨著為時間流逝而淡化。
原來真正的「思念」是時間越久,痛越深。